作者:张荣国(美术学博士,执教于华东师范大学艺术研究所)

 

     美术史论家阮荣春先生为人处事谦和、敦厚、耿直,既有谦谦君子的儒雅,又有磊落如松的正气。他面对当今画坛如此“心浮气躁”的创作心态和“浓重粗野”画风的泛滥而抛出“正气、文气、静气”三气之说,切中时弊。

  阮荣春是一位勇于把自己的理论付诸实践的探索者。他博学多才,在佛教美术、美术考古、美术史等研究领域成就卓著。他精通佛教之义理,谙熟传统文化之精髓,画理画法了然于胸。以深厚的文化积淀作根基,加之三十余年的浸淫画艺,他的画具有了“文化的厚度”和“精神的纯度”,意蕴丰富,耐人寻味。正如李淞先生在《“溢”而为画》一文中所言:“他将凛然浩荡之气势与精微细腻之笔墨相结合,将写景造境与抒情达意相融合,将传统的构图形式与西方的空间表达方式相糅合,将南方的秀润与北方的伟岸相整合,创造出一种理想的视觉自然形象,从中确乎能感到一种充实、雄壮与旷达之美……”看《峡江清流》图卷,群峰异壑嶂叠出,流泉飞瀑破云开。百舸争流千帆过,江山无尽入画来。此画构图饱满,墨色酣畅淋漓,苍浑中透着秀逸。云飘雾绕,山骨铮铮,水汽蒸腾,是仙境?物境?一切皆化为先生心中之情境,凝为物我交融之意境。

  鸟瞰当今画坛,可谓泥沙俱下,鱼目混珠。标新立异者有之,心态浮躁者有之,画作轻薄者更不乏其人。或食古不化,或割裂传统。阮荣春早年曾学习西洋之绘画,在早稻田大学攻读博士期间又涉猎日本绘画并观摩了大量西方名作,眼界大开。加之先生是一位知名的沈周研究专家,广阔的文化背景和开阔的眼界使他能高瞻远瞩,以深厚的美术史论修养指导绘画实践,师古而不唯古,吐故而纳新。先生竭力倡导“院体精神”,即最为历代画院画家们所重视的四大要素(格法、修养、气韵、意境)和三韵(神韵、墨韵、气韵)。还提出了山水画大师应具备的三种能力,即造景造型能力、用笔用墨能力及营造作品气韵的能力,并为之而笔耕不辍。他的画源于传统但不为传统所囿,得传统精华而另辟蹊跷。他上追宋院体画之博大苍茫去其坚硬霸气,取倪瓒、弘仁之高古空灵舍其荒僻冷逸,咀沈周、龚贤之秀逸清远弃其粗糙野气。参造化之神秀,纳千壑于胸中,融西画之表现,写心中之江山。纵观他的画,有以下几个显著特点:一、线骨铮铮,一笔之中即有凹凸、虚实、明暗、透视、体面的变化。他的用笔不是一味追求北派力能扛鼎的坚挺雄浑,多以没骨写出,山石之皴擦隐于墨色烘染之中,用笔醇厚,精微细致。即便苍松古树亦以墨骨写出,趁湿皴擦纹理。二、以墨取润。画中墨色丰富、墨韵绵绵,设色单纯,多以赭石、花青调墨为之,古朴高雅;或泼墨,或破墨或积墨,或水破墨或墨破水,给人“元气淋漓幛犹湿”的感觉。三、重光影、团块、空间的表现。画中山石多以形态各异的平头山叠加而成,连勾点带皴擦,墨、色分染其明暗,形成体积感极强的团块,坚凝而厚重;山脚多以淡墨写山石之倒影,瀑布立面淡墨烘染,横面留白,且远瀑多以清墨、淡墨或花青罩染,前后关系拉得开,空间感极强。四、云瀑取势。山以水为血脉,以烟云为神形,故山得水而活,得烟云为秀。云瀑是阮荣春画中之活眼。多以斜线走向为之,画中秀雅之气、宏大之势多由此来。五、构图饱满。取景或截取一角求画外之画或全景布陈,中景拉近特写,似夺框而出,犹如范宽之画,有“远望不离座外”之感。因而,他画中的笔墨具有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精神指向,画面意趣横生,令人遐思,能够化古为新。

  先生还有着自己的一套山水画创作方法,迥异于一般的对景写生,是澄怀观道式的画胸中之山水。犹如他在《胸中丘壑图》中所题:“余喜好山水。曾历登五岳,足迹大半天下。所揽名山胜景,俱一一罗列胸中。此为黄山泉石。烟云气象万千,此信笔吐出,以意为之。难以真景比附,此所谓胸中丘壑也。”清代盛大士在《溪山卧游录》中说:“胸列五岳,故灵气奔赴于腕下。”“胸列五岳”恰恰是先生创作山水画的灵感源泉。正因如此,他的笔下山水画构图千变万化,造景造型尽峦峰波澜之变。笔墨因境而异,以笔取气,以墨生韵。风格多样,或清秀雅逸,如《早春图》、《雾抱晨林》;或空灵高古,如《江山明净》、《叠嶂松秋》;或古朴苍茂,如《溪水过桥》、《春晨乐章图卷》;或雄浑滋润,如《云泉供养》、《观云卷云舒》、《溪山高远》、《春雨》;或苍润明秀,如《长荡湖忆旧图》、《高峡出平湖图》、《松风放歌玉泉和韵图》。造景造情取山川之灵气,蕴胸中之奇峰,异态生于指下,或奥境奇辟或缅邈幽深或雄浑峭拔或嵯峨崔嵬……可谓“一图一胜景,腕底烟霞无尽”。(清·笪重光《画筌》)

  他不是艺术的游戏者,也不是聊写胸中逸气的隐逸者,他是秉持艺术良知的呐喊者和苦苦探索的跋涉者。他立足时代之所需,追根溯源,广纳博取,来确立自己的审美价值取向,来实践自己的绘画理念。从揽五岳之奇到探荒山野水之幽;从观太行之雄到品水乡之秀……他在生活中发现,在发现中感悟,在感悟中创造,在创造中升华,立万象于胸中,传千祀于毫翰。一身磊落气,化为江山情。

  文章转载自2009年3月6日《中国教育报》“文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