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也是一种语言,当以平淡温和、意在言外为上,浓重粗野,无异于大喊大叫。

  “浓重粗野”画风的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最直接的原因,当与政治、文化导向有关。从20世纪初的新文化运动开始,批判的锋芒一直指向“四王”,认为“四王”的复古画风是中国画衰落的原因。这一导向曾经影响了一大批青年画人,黄宾虹、傅抱石、刘海粟、李可染等就是在这批判“四王”的声浪中拿起山水画笔走上革新山水画之路的,历史让他们选择了石涛等革新派画风。石涛的“无法而法”,石溪的“蓬头垢面”以及八怪的“横涂竖抹”等画风,即成为20世纪山水画“浓重粗野”画风的基础。由于人们忽视了对革新派遗风的批判,遂使革新派画风愈演愈烈,以至于这种“浓重粗野”画风一直影响到当下,历史从批判“四王”复古又进入了复革新派之古的轮回,即是现在“革新派”画风仍倡行画坛!如果说20世纪山水画是中国画史上的低潮期,那么,“浓重粗野”画风即是产生这低潮的主要原因之一。另外,在中国山水画史上,浓重粗野的狂怪画风大多出于性情外露的人,如石涛、石溪等人均是,但是石涛等人的作品包含着丰富的情感,有着深厚的笔墨思想内涵,20世纪浓重粗野画风的山水画没有几个可与之相比!这也是20世纪山水画出于历史低潮的根本原因。可以想象,山水画人如若缺乏造景能力、用笔用墨能力、营造气韵能力,一味地依样模仿清代“革新派”遗风,横涂竖抹,浓墨重彩,只能徒具形似,缺乏内涵。所以,比起“四王”,革新派遗风给山水画坛带来的消极影响更甚。当然,“低潮”不能怪罪黄宾虹、李可染、傅抱石这些大师们努力不够,而应该看做现代山水画的起步阶段,就是在民初政治文化导向下走错了道,“革王画的命”革过了头,误导了中国画的发展,从而形成了文人画就是那种大写意、“浓重粗野”画风被视为文人画正统的错误观念。

    黄宾虹的山水画,我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中称其为近现代山水画坛上“又一变”的先驱。他在笔墨色的应用上,已创造出了新的境界;但他缺乏山水画造景能力,十幅如一幅。除造景雷同外,用笔、用墨也过于机械,作品形式的雷同已进入程式化,如果苛刻地评价黄宾虹,他在造景取象融通方面是最没有创造性的,一味的笔墨,使他走上了“机械”作画的道路,这是非常遗憾的,师习黄画者切忌!李可染的山水画在布景造型方面较其师黄宾虹成熟得多,他是国立艺术院首届西画研究生,画面整体把握得较好,且多创造,应该说西洋画的学养成就了他。但是,或因西洋画给他带来的求整体、块面的习惯,线条表现一直是他山水画中的弱项。他的重墨山水风格出现后,浓墨压线掩盖了他的山水画线条表现的不足,于是山石形体只见墨不见笔,形成了“堆墨”现象,有墨无笔,丢失了传统山水画中“笔”的美感,这也是非常遗憾的。

    “四王”的复古画风乃至石涛等在野山水遗风已经发展到了它的尽头,中国山水画要重造历史辉煌必须另辟蹊径,这是历史的抉择!在当今的和谐社会里,我主张笔墨当随时代,山水画创作作品还是要多一些典雅、闲适、文静、温和、赏心悦目为好。就目前山水画坛的浮躁心态,在野派浓重粗野遗风还在继续流行的今天,要彻底“革新”是很困难的。本人以为,以院体精神来改良中国山水画是比较适宜当今山水画发展现状的。

  “院体精神”改良山水画,并不能曲解为非要去摹习北宋画院画人的作品,而是强调一种精神。这种精神主要包括四大要素:格法、修养、气韵、意境。这四大要素最成为历代院画家们所重视,如清代“画状元”唐岱在其画学理论著作《绘事发微》中所言,“用古人之规矩格法,不用古人之丘壑蹊径。……气韵与格法相合,格法熟则气韵全”。我认为,20世纪山水画大师们左冲右突改变不了“低潮”的原因,首先缺的就是格法。格法实际上就是事物规律与自然规律,笔法墨法为事物规律,四季阴晴为天地自然规律,山水画人既要熟悉笔墨技法,同时要从自然中讨取真本。对山水画人来说,笔墨技法可摹习,是为格法;大自然千变万化,以笔墨之自然合乎天地之自然,应变自然也是格法,唐岱所谓“落笔要旧,景界要新”正是此意。由此可见,格法关乎气韵、意境,清代龚贤“笔墨相得则气韵生,笔墨无通则丘壑其奈何”,以及布颜图“山水不出笔墨情景。情景者,境界也。古云:境能夺人;又云:笔能夺境。终不如笔境兼夺为上。”他们道出了这三者之间的辩证关系。

  在山水画家修养方面,我提出了正气、文气与静气的问题。“正气”主要针对山水画作品的不正之气而言,作品正气与否,反映出作者的德操、思想、情绪与审美观,是画家心灵休养的集中表露;“文气”主要针对山水画作品中不重内涵,只在笔墨形式上革新求异的现象而言,文气反映作者的文化修养程度,当然也包括作者的秉性、气质、文化底蕴,文气是山水画人的内功,山水画家拼到最后还是在内功上;“静气”,主要针对山水画家的浮躁画风而言,心不静则气不顺;画山水时画家必须将自己的“心”置入画中,“心随云泉走”方能将自然之气、之理、之韵很好表达出来,若之求笔墨似某家,不是“心画”,反映出来的东西必须有“浮躁气”“商品气”。

文章转载自《美术大观》2011年第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