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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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云岗《大江东去》  1999

     北宋徽宗年间,发生过一起疑似书画市场事件的传说,事件中的“操盘手”不惜假借玉皇大帝之远威,干预人间帝王,以此非常之手段达成艺术收藏的市场目的。同时代人洪迈在《夷坚志》中对此有详尽的记述:“崇宁大观间(1102-1106),蔡京当国,设元佑正人党之禁,苏文忠公(苏轼)文辞字画存者,悉毁之。”不仅如此,官员王铭仅因为翻刻了苏轼抄写的《醉翁亭记》,遭到了削籍的处分。此时,苏轼(1037-1101)才去世不久。到了徽宗皇帝执权的政和年间(1111-1118),因其崇尚道教,主持营建“上清宝箓宫”,常亲临监工,并举办斋醮活动。


在此期间,发生了一起离奇的神秘事件:
     一夕,(上)命道士拜章伏地,踰数刻乃起。扣其故,对曰“适至(玉)帝所,值奎宿(二十八星宿之一)奏事,良久方毕,臣始能达章。”上颇叹异,问奎宿何如人,所奏何事。曰:“所奏不可得闻,然此星宿者,故端明殿学士苏轼也。”上为之改容,遂一变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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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宋旭《奎星点斗》


     这件事之后,对苏轼文辞字画的禁令逐渐废弛,其字画的收藏也由“阴访”变得公开起来。至此,苏轼的字画手书开始成为艺术市场的“硬通货”和紧俏品,一直热捧及今。这一事件(或传说)是民间对苏轼“昭雪平反”愿望的某种干预手段,颇有神秘色彩。在今天的市场语境下,我权以“小人之心”将其假定为一起艺术品市场炒作事件。那么,谁是幕后操盘手?徽宗皇帝?蔡京?还是洪迈原文中提到的“自言为公出妾之子”的大垱(当权宦官)梁师成?


     试想,一个刚刚去世不久的大咖、文豪、书画家,其作品先是遭到政府“悉毁之”,从而减少了市场的持有量,与此同时,书画文辞更是被有心人“阴访”。进而,以上天“星宿”且直通玉皇大帝的“再世之身”迫使最高领导人的批示正名,并堂而皇之的进入资本市场。可见,操盘手何其高明,又何其煞费苦心!


     作为一起艺术市场现象,这一案例有几点符合经济市场的一般规律:首先,操盘手的眼光犀利,对预投资对象有着深刻的了解和准确的远景估测,这得益于苏轼本身的社会影响力和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书画作品,被后世尊为文学史里程碑式的“文豪”及美术史“文人画”开创者的崇高地位即是明证。其次,操盘手的步骤巧妙,利用苏轼政治站队上的历史原因,一面消减市场占有量,一面暗中购买,伺机而动。再次,在持有量达到可资操盘的时候,借力“上有所好”的道教信仰,争取政治翻案,以期达到自上而下的舆论、市场的双重认可。尽管过程费尽心机,却未明显地触碰伦理和法规红线。新近,佳士得拍卖行发布消息称征集到苏轼《枯木怪石图》,4.5亿的底价标签同900年前这位操盘手或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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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苏轼《枯木怪石图》(传)


     反观当下艺术市场,恰好缺失如上三个方面。表现在:1、多数投资者专业素养欠缺,品味低俗,对投资对象的水准、品质缺乏基本的判断和预测;2、艺术品的创作者及持有者直接介入市场,以行业裹挟市场,同商业合谋,造成“光芒万丈”的假像蒙蔽本就欠缺判断的出资者;3、大部分专业人士被高校、科研机构的量化考评所牵制,给艺术品鉴定、艺术批评、艺术经济人留下大片舞台,进而被大量市场的合谋者所占据,造成专业人士的失语或不被刚愎自用的投资者所信任的僵局。


     当然,历代艺术市场与资本事件时有发生,欺诈罢市,哄抬价格、以赝充好的事项记载颇多。但是,同当下“亿万皆商”的现状相比,古代的人群结构单一,以商贾利益为核心的爆发人群及中产阶级同艺术品市场几无关联。今天,利益投资代替了艺术品收藏;经济的爆发和呆萌跟风者的追捧助长了操盘手的盲目自信;法规的空隙、鉴定的乏力、铤而走险的疯投拓宽了艺术品市场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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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陈洪绶《东坡行吟图》


     如果一定要给艺术品市场提出合理建议的话,我想,依旧是规范市场、强化法规、增强监督、尊重专家、提升审美等正确的套话。这些套话的背后却是,强大的资本、最大化的利益及贪腐化的人心。多数商人、出资者、艺术家、策展人等已合力将彰显人类精神旨趣的艺术品高度工具化。滚滚长江东逝水,谁堪挡?


     回到高洁而睿智的东坡先生,他在酩酊大醉中可以感喟“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但面对一地鸡毛的现状,似乎也只宜在《寒食诗帖》中记述:“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


     所以,艺术市场的表象看似《水调歌头》,现状却更接近《寒食诗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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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苏轼《寒食诗帖》


     注:本文系中国美术报网“新闻时评”专稿(策划/李振伟),原载“中国美术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