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及“墨”,是件麻烦的事。从近代至当代,每一个时代、每一个时期、每一个阶段不仅画人论争不休,许多文化人也参与进来,其言其论,可谓汗牛充栋。非因其它,盖因为国画笔墨在近现代乃至当代的不断转型。对于先辈的言论,时至今日,我们也无法作出或是或非的简单评价。以今人观点去评析前人,乃为学者的大忌,故在此就不必附庸风雅,转而谈谈当代的时势与国画笔墨当随时代的浅见。

 

  当今世界是多元而复杂的,经济的全球化带动了艺术的全球化,但艺术的全球化并不是让世界上的各种艺术取长补短、共同繁荣和发展。在今日世界,西方艺术借助强势经济资本对广大发展中国家的艺术形成强大冲击,使发展中国家艺术的发展面临边缘化的危机。

     

  因应这种变化,中国需要在国际上重新定位,在经济发展的同时,增强艺术的主动性。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艺术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我们提出中国智造升级中国制造,进而提出中国智慧解决世界发展难题的氛围下,摆在艺术家面前的最大课题就是如何建构引领世界潮流的中国模式的艺术形式?从国画来说,非有它途,唯应凸显中华文明的主体性。笔墨之争可以休矣。

     

  建构引领世界潮流的中国模式的艺术形式,即使在国画领域也可谓是庞大的体系。需要许许多多的国画家从不同领域、不同方面、不同层次对国画笔墨形式进行当下性的阐释。顾平可为其中之一。顾平是单纯的,单纯在于他从来不对国画有所怀疑,也不搞什么嘘头,也不去想跨马提笔征服天下,只是默默地画他的画,画他的心境,画他的情趣。他所好者甚多,所学着也多。于人物、山水、花鸟、书法皆有所涉猎,工笔写意、大作小品,皆悉心揣摩,认真体味,而常常沉迷其中,乐此不悔。 对传统艺术的广泛研究,使他得以更为深刻而系统地理解传统的精髓。他亲近自然、亲近传统,故其立意也高蹈,笔墨也古雅,意境也超然,故其画作也常常体现出博大深远、宁静幽远的意境。读其画正如观其人,于平淡天真之中,带给人一份舒心、一份自然。

     

  画人在画史上的地位,同代人是无法评价的。正如身处艺术发展转折时期的艺术家群体如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们,当时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艺术能够彪炳千古,他们只知道画他们的画,画他们心中之所想。时至今日,在国画当代化的语境下,我们也不必去深究什么才是国画的当代化(实质上也无法深究,因为这不是一种笔墨、一种画风、一种流派),画人唯一要做的,只是安静地画他的画,安心于自身的笔墨表现。因为画人的成功,主要归因于画家的学养、经历、题材、画法和趣味,而画家个人的审美趣味又往往取决于社会的需求和时代的风尚。也就是说,画人只要兢兢业业“用心”地去感悟生活,反映时代审美意识,他的笔墨就是当代化的。顾平安心于斯,醉心于斯,不管生活如何变化,社会诱惑有多大,仍然以此为人生的主轴,努力以自身的情意去挥洒笔墨,用生活的感悟去营造案头的尺寸境界。在标榜自身艺术方面,顾平没有豪言壮语。他的画予人感觉很放松,是因为他的画是在一种放松的状态下完成的。他并没有对他的画奢求什么,他也不刻意追求什么,而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又很难。他唯一得意的就是画的顺心时,逍遥一乐。但谁又能否认他的笔墨不是当下性的呢!

     

  顾平的笔下,题材多样,或工或写,于古于今,多有涉及。顾平最擅长的也最能代表其文人境界的以人物山水为叙事的“逍遥山水”。为何?常言:山水人物画,为何反其道而为之?盖因凡画山水人物者,人物在山水天地之中,处于从属的衬托点景地位,在功能上与楼台亭阁没有什么区别。而顾平的人物山水画,人物是主宰,是基轴,是纲领,山水在人物之中,是人物心胸的外延,随人物的情趣而峰转。笔线的遒劲洗练,墨色的丰富变化,在点、擦、皴、染中显示气韵,在变形、夸张中抒发自己的主观感情。从而为人物传神,为山水写照。这可谓顾平从艺逾四十载在人物山水布局上的最大心得,也是顾平对国画当下性的贡献之一。

    

  “逍遥山水”者,其境界在于“和”,即人物与人物之“和”、山水与山水之“和”、人物与山水之“和”。人物与人物之“和”在于顾平所绘画面的人物组合,并不是随意为之,也不是画面的空间需要而布设,而是有着紧密的内在联系。人物三三两两,或聚或散,无不指向国人最基本的家庭情节:爷孙之乐、婆媳之合、母子之融、长幼之礼等,表达了中华民族家庭之“和”的观念,也是画家内心深处家庭的核心内涵。近日观顾平一幅应别人所请而创作的以家庭和睦为主题的作品,他以家庭成员的生肖属相作为画面的叙事,融入传统五行相生相克的哲理。相生者,生命活力也;相克者,造化协调也。全画体现了家庭和谐而事业有成的愿景。山水与山水之“和”在于高山与平峦相对,耸木与矮丛相娱,溪涧与野径相间,随着人物情节的展开而峰回路转,故顾平笔下的山水是以动态呈现的,在动态之中追求静蔼的和谐之美。既是造化自然的提炼,也是如幻仙境的表述。引导都市的人们回归自然,回归内心深处的那一份真诚,回归民族之“和”的彼岸救赎。人物与山水之“和”,在于作为个体的人物与造化自然的通达融和。顾平笔下的人物,多以古装为之,然非魏晋时代人物的翻版,而是画家心中各年龄段最理想的状态,赋予“和”的特征,并稍许加以体态上的变形夸张,形成顾平式人物符号表达仪式。晋潘岳《秋兴赋》:“逍遥乎山水之阿,放旷乎人间之世。”人物成组的出现,个体之“和”成为大众之“和”。大众之“和”放旷在天地造化之间,成为世间之“和”、社会之“和”与民族之“和”。

    

  读顾平的画,迎面而来的是一种天然的大气和阳刚之气,但绝没有院体的刚硬之风。顾平的笔下,大多是古代文人的逍遥与醉心山林境界。在当代画人中,能像他这样细腻描绘士夫文人生活画卷的实属罕见。那不仅需要历史知识、历史情怀及古代艺术的修养,以及丰富而又有规定性历史情境的想像力。从表面看,顾平此种水墨表达,意味着对传统的回归。从他的画中也确实能感到他对传统的依恋之情,但他终究是一个现代人,一个生活于信息时代,在都市的商业文化和消费文化中求生存的文化人。因此,他的艺术不可能不带着现代人的趣味。他的画从图式的确立到意境的渲染,都明显地烙印着现代人的观念和都市文人的情调。他的画随意自然,无造作之感,无经营之嫌。可以这么说,他的画是在“文人”这个基点上,传统文化透过当代文化情境演绎所形成的具有追求传统笔墨趣味,具有当代文人情调的艺术作品。

  

  文章转载自《翠苑·民族美术》2017年第二期

 

  作者简介:窦修林: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翠苑·民族美术》执行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