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我国经济的飞速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社会的文化需求也达到了新的高度。也就是物质生活得以改善的同时,高品质精神文化的需求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作为文化的重要领域,艺术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与扩展。“乱世黄金,盛世收藏”下,艺术市场自然成为普通民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其功能在于一方面提供人们审美需求的艺术品来源以及由此衍生的另一方面艺术品的投资行为。艺术市场的主体即艺术品,一般指造型艺术的作品。作为人类文化传承的一个重要载体,其旺盛的生命力和市场价值主要体现在它的唯一性和不可复制性。艺术品自身具备的审美与价值功能,由此成为收藏与投资的对象。

 

  什么是收藏?字面意义是一种对于物品的搜集、储存、分类与维护的行为。艺术品收藏就是以艺术品为对象的收藏。什么是投资?指的是特定经济主体为了在未来可预见的时期内获得收益或是资金增值,在一定时期内向一定领域投放足够数额的资金或实物的货币等价物的经济行为。艺术品的投资就是在一定时期内对艺术品进行投资以期获得收益或是资金增值。因而,虽然艺术品的收藏与投资都是以艺术品的价值为基础,但两者的目的指向是完全不同的。艺术品收藏的侧重点是个人的喜好,注重美化生活、陶冶自己的精神生活,即艺术品的审美功能成为收藏的前提。收藏者首先关注艺术品是否符合自身的精神需求,“我喜欢”成为收藏行为的口头禅。在这种行为中,艺术品的价格增值处于次要地位,也没有时间概念,收藏者需要的就是高品味的艺术享受。艺术品投资的根本目的就是通过艺术市场对艺术品的运作在一定时间内达到资产的增值。具体而言,艺术品投资是指通过艺术品交易,利用艺术品的估值困难的特点以及升值空间大的特点来进行艺术品交易而从中获益的一种行为。在这个过程中,投资者之所以对艺术品青睐,在于价格的增值潜能。也就是说投资者对艺术品的选择是根据市场的行为而不是自身的喜好,看重的是艺术品具有的极强的保值、升值功能。

 

  从以上分析可知,艺术品收藏是没有标准的,也没有什么神秘的门槛,只要在自身经济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我喜欢”就行。而艺术品投资实质上就是资本运作的过程,具有不以自己意志为转移的高风险。当下艺术市场中的既得益集团为了确保自身的高额回报,往往混淆了艺术品收藏与投资的界限,达到“大鱼吃小鱼”的目的,如提高资本门槛,“只买贵的”;制造赏鉴的难度,剥夺民众的审美认知,移交给鉴定专家与鉴定机构;忽视艺术品价格与价值的内在联系,通过市场媒介的运作进行“剪羊毛”,如此等等。然而,种种削足适履的市场炒作,虽然热闹了几年,最终难以为继,究其根本原因,在于广大民众对艺术市场迷幻万花筒信心的缺失而远离。

 

  艺术品收藏与艺术品投资,从历史维度来看,可以说是不同社会时期经济运行的产物。我国长期处于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形态之下,重农抑商政策与封建制度相始终。传统社会的士(与皇权相结合,以文人为主体的官僚集团)、农(地主阶层与少量土地的自耕农阶层)、工(小手工业者与官私作坊下具有匠籍的手工劳动者)、商四大阶层之中,前两者为统治阶层,后两者是被统治阶层。文人崇尚“重道轻器”思想,孔子曰:“君子不器。”主流文人是不以艺术而生存,他们的创作在于赠与和自娱。即使琴棋书画,文人心目中的雅道正艺,也是做官之余的雅玩而已。因为在传统社会里,文人是知识的载体,官僚集团的基础,大部分社会资源的拥有者,故不需要自己亲自去营生获利。如果文人以艺为业,卖艺为生,则在社会上很难立足,被斥之为工匠之流,世人对此多持不屑乃至鄙视的态度,其他文人也羞于与之为伍,艺术成果的价格也极低,几乎都是穷困一生。而从事商品交换的商人地位更低,在统治阶层看来商人重利轻义的行为违反儒家道德标准,不是君子所为,所以处在四民之末。故在传统社会里,艺术消费的主流宗旨在于赏鉴,对应的就是收藏。虽然也存在交易的行为,但不属于投资的范畴。古董、古物、骨董等名称,是传统社会对艺术品流通行业的称呼,也以逐利为目的,在社会经济生活中处于零散之状,且此种交易过程缺乏现代资本运营的特征。

 

  艺术品投资,属于投资一个领域,是社会经济发展到资本市场后的产物。既然是投资,就必须满足两个最基本的条件:富余资本的存在与规范的投资环境。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经济得到飞跃式发展,社会累积了巨大的富余资本,急需要投资的窗口与领域,于是艺术品市场在短短的几年内井喷式暴涨。但这种喷发却后继乏力,原因在于另外一个条件规范的艺术品投资环境的缺位。

 

  艺术品投资环境的规范,我们不去讨论政策层面的因素,而专注投资生成环节。如何正确选择一种风险小、升值快的投资产品,是每一个投资者与投资机构最为关心的问题。既然是投资,也就是资本运作,犹如股票、证券投资市场,资本输出方与生产经营方处在不同的社会分工层面,实际上是独立运作相互脱离的,其结果就是生产经营的不确定性与不可预见性最终导致资本投资方资本回报的高风险。艺术品投资实际上与股票、证券类似,社会生产者即艺术家与资本投资方也处在不同的分工领域。在整个艺术品投资生成系统中,某种程度上是排斥艺术家的,面对面的是艺术品代理方与投资方。对于投资方即资本的输出者而言,大部分对艺术品往往一窍不通,或者不懂装懂,对待艺术品犹如股票、证券,艺术品本身是没有人在意的。他们只关注价格的高低,投资是否有利可图,求利心态成了投资的统一心理。而艺术品代理方紧紧抓住投资者一味求利的心理,从业人员大多也不懂艺术品,只把艺术品当作追逐利益的“摇钱树”,一味迎合投资者心理进行市场布局,迎请土豪级别的投资者入股,颇有请君入瓮之感。

 

  如此的情况下,艺术家与受众是脱节的,对艺术品代理方而言,艺术家越高深莫测越好。故在这场游戏之中,出现了吊诡的一幕,艺术家不是出精美的作品,而是出名片:在国外唐人街晃荡几月,就是海归,属于世界级;一级画师、教授、全国会员就是专家级;参加个高研班,零散上几天课,就是名门高徒;办几场没有人看的展览,就是名满天下;博士、博士后就是学识渊博,艺深高古,如此等等。艺术家既然处在投资生成系统之外,也就无法左右自己的艺术创作。因为决定何谓艺术的话语权已经不属于艺术家。艺术家的创作不过是向投资生成系统提供了还没有被命名为艺术的所谓作品。而此种艺术的命名,在于市场化的社会商业运作。它既剥夺了何为艺术的话语权,同时也剥夺了艺术作品是艺术家创作的特权。艺术家创作的实质是向投资生成系统提供一个话题、一个药引,这样使投资生成系统在进行市场化的商业运作时取得社会的诚信。由此,投资形态下的艺术家,是否具备艺术创作的天赋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但一定要有响亮的名声,也就是社会地位的认同。

 

  所以,在投资生成系统的产业链形态下,艺术家的创作并不占据主要地位,顶多不过是一个配角而已。而在投资生成系统的产业链中占据话语权的,能够为艺术命名的则是文化体制、媒体舆论和市场行为。那些掌握权力的政府官员、艺术品代理者和艺术策展人构成了具有某种官方的可为艺术性作证的文化体制;提供有偿服务把持艺术和大众刊物的艺术批评理论家和资深编辑、记者构成了坚不可摧的媒体舆论的导向;在画廊、博览会和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翻云覆雨的大商人和大藏家则用巨资支持并控制着市场交易的热度。这三位一体的体制长期默契运作、环环相扣、严密配合,成为现代社会环境下,艺术品投资市场运行的框架,占据着主导地位。

 

  就现实而言,如今艺术市场缺乏有效的市场运作机制,缺乏规范的艺术市场和相应的准入规则,缺乏成熟的艺术经纪人,同时也严重地缺乏相应的独立的第三方即艺术学术评判机制,当然也就缺乏可靠的真正意义上的艺术接受群体。艺术品投资已经演变为一场纯粹意义上的艺术品投机,艺术价值也随之演变成为一种市场的价格游戏,在恶性的炒作下,艺术已经远离了价值的精神尺度,谁都是了不起的艺术家,谁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把玩艺术,谁都可以随意地轻蔑艺术的价值存在。艺术在时代的语境中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尊严。

 

  市场有风险,投资需谨慎。理性的艺术品投资生成系统,除了艺术品代理方、投资者,还应该包含艺术品消费者即艺术品收藏者与独立的第三方评价体系。艺术品消费者即艺术品收藏者是艺术品的最终接受者,本应是投资生成系统的主角。由于规范的艺术品投资环境的缺位,非理性的投资市场使他们感到无所适从而选择远离。如今的艺术品收藏可以说是精英阶层收藏,获利增值的不确定性,使普通民众缺乏收藏的勇气而无法形成大众收藏。即使企业转型开展的艺术品收藏,往往根据领导者的喜好而不是依据针对性的艺术品投资进行收藏,本质上还是私人收藏。艺术品收藏首要在于审美的认同。哪位艺术家会说自己的作品不好呢?不在少数的艺术家为了取得市场准入的名片,标新立异成为创作的目标,“丑书”“丑画”横行,刻意与普通民众的审美心理拉开距离,殊不知这是在饮鸩止渴。于是,艺术品投资生成系统中不可缺少的独立的第三方评价体系浮出水面。

 

  独立的第三方评价体系,可以说既在艺术品投资生成系统之内,又独立于市场之外。在市场之内,就是需要他们对艺术品做出权威性的评判,指导民众投资与收藏消费艺术品;在市场之外,就是这个体系中的从业人员与机构不得参与艺术品投资过程中获取的利益分配。然而,现行的政策与社会分配架构无法保证独立的第三方评价体系的社会生存和发展,对他们进行约束的只是社会道德与自我人品,社会生存的压力促使他们依附于投资市场的各个环节之中。语不惊人死不休,“二百年一遇”“某某后一人而已”“气贯古今”等等,振聋发聩的论调不绝于耳。因为他们只需要满足有偿服务提供方即可,艺术品价值尺度的评价标准与社会责任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普通民众能相信谁?缺失大众收藏的艺术品投资市场能长久?

 

  艺术品投资的实质在于艺术品本身的价值在不同社会时间内以价格体现的货币实现程度。艺术作品是由艺术家创造的,是艺术家劳动的物质体现。从理论形式来看,现代市场条件下艺术作品的价格是由“艺术家的艺术劳动价值”与“市场的因素”所组成。但在不健全、不合理、不规范的市场形态下,艺术作品的价格往往偏离艺术作品的价值,有时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任意飚升。所以,我们需要新的艺术品价值与价格的衡量标准。

 

  故单纯从艺术家参与劳动的程度来论,艺术作品的价值可分为一般劳动和个体作品的劳动,价格体系为:“艺术作品的价格=艺术基本功+艺术范式+艺术独创性+艺术材料”。艺术基本功就是艺术家经过系统、完整、全面的艺术训练而掌握的专门知识和专业技能所花费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艺术范式是指艺术家在长期的艺术实践和艺术蒙养中所形成的具有自身特色的艺术表现技巧,并由此而形成的有别于别人的艺术风格,是艺术家在艺术领域里活动的标志;艺术独创性就是艺术作品本身开风气之先的艺术境界与艺术图式;艺术材料就是艺术家创作过程中的耗材。

 

  由此可知,以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为基准的艺术基本功不在投资的范畴,因为它的价值货币体现在进入市场之时就已完成,且在较长的社会时期内不会改变,即使改变幅度也比较小。那么,投资的对象就是艺术范式与艺术独创性。又根据投资是一定时间内输出资本以获取利益(收藏在时间上可以是历史时期),因而延伸出艺术品投资另外两个层次的问题:其一,投资对象。因为称得上同时具备艺术范式与艺术独创性条件的只有全国影响的艺术家,而地域艺术家因环境条件的制约需要很长年限才能达到条件,故不具备投资的潜力;其二、成功投资的基点。投资就有风险,在计算资本收益的时候,就需要投资成功是否的依据基点。这就要考虑货币贬值的程度与社会的通胀情况,一般以国家将资本输入生产领域的贷款利息率为标准,值得说明的是,艺术品投资不会像股票、证券一样让投资者血本无归,源于艺术品中的部分价值的稳定性。

 

  从整个社会体系而言,一定社会时期艺术品的价值总量是确定的,是由总人口的审美需求的上限决定,不过在社会生活中艺术品分配极不均匀。富有阶层占用绝大部分艺术品份额,而底层民众占用少部分,但不能说一点没有。在历史的进程中,绝大部分艺术品会随着时间而消亡,以致我们在博物馆或美术馆再看到它们的时候,往往会泛起儿时的记忆。艺术品虽然湮灭在长河之中,但它们赋予的价值不会消失,它会转化到存世的其它艺术品中,但此种价值的转化,不是平均的,而是根据艺术家在社会上的时代地位以及单体艺术品的艺术技法、表现形式、完美程度、文化内涵等由大到小进行转化。也就是只要能够存世,艺术品的价值会普遍上升。所以代表性艺术家的代表作品价格可以是天文数字,而同时代的其他艺术家的作品价格就落差很大,即使同一个艺术家的作品价格也会呈现不一样的结果,这就是艺术收藏的魅力所在。

 

  文章转载自《翠苑·民族美术》2017年第三期

  

  作者简介:

  窦修林:1971年3月生,《翠苑·民族美术》杂志执行主编,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在核心期刊及公开发行期刊发表论文20多万字,参著、独著多本,论文曾获第二届“江苏省紫金文艺评论奖”三等奖。